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钱钟书与杨绛:这世上果然有势均力敌的爱情

2016-05-26 来源: 凤凰文化

《聖經》有言:“有的時候,人和人的緣分,一面就足夠了。因為,他就是你前世的愛人。”文壇伉儷錢鐘書和楊絳的愛情便應了這句話。1932年早春,在清華大學古月堂門口,兩人初次偶遇,楊絳覺得他眉宇間“蔚然而深秀”,錢鐘書被她“頡眼容光憶見初,薔薇新瓣浸醍醐”的清新脫俗吸引,丘比特的金箭暗暗射中兩人,一段曠世情緣就此徐徐萌发……

 

相识:人生若只如初见

楊絳出生在無錫一個書香門第,清逸溫婉,知書達理。1928年,楊絳高中畢業,她心心念念想報考清華大學外文系,孰料那年清華大學開始招收女生,但是南方沒有名額。無奈之下,楊絳選擇了東吳大學。

1932年初,楊絳本該讀大四下,東吳大學卻因學潮而停課。為了順利完成學業,楊絳毅然北上京華,借讀清華大學。當時,為了去清華,楊絳放棄了美國韋爾斯利女子大學的獎學金,至此,她終于圓了清華夢。仿佛冥冥中,清華園的錢鐘書正在召喚著姍姍來遲的她。

3月的一天,風和日麗,幽香襲人。楊絳在清華大學古月堂的門口,幸運地結識了大名鼎鼎的清華才子錢鐘書。當時錢鐘書穿著青布大褂,腳穿一雙毛布底鞋,戴一副老式眼鏡,目光炯炯有神,談吐機智幽默,滿身浸潤著儒雅氣質。

兩人一見如故,侃侃而談。錢鐘書急切地澄清:“外界傳說我已經訂婚,這不是事實,請你不要相信。”楊絳也趁機說明:“坊間傳聞追求我的男孩子有孔門弟子‘七十二人’之多,也有人說費孝通是我的男朋友,這也不是事實。”恰巧兩人在文學上有共同的愛好和追求,這一切使他們怦然心動,一見鐘情。

兩人戀愛時,除了約會,就是通信。錢鐘書文采斐然,寫的信當然是撩人心弦的情書,楊絳的那顆芳心被迅速融化。有一次,楊絳的回信落在了錢鐘書父親錢基博老先生的手里。錢父好奇心突发,悄悄拆開信件,看完喜不自禁。原來,楊絳在信中說:“現在吾兩人快樂無用,須兩家父母兄弟皆大歡喜,吾兩人之快樂乃徹始徹終不受障礙”,錢父大贊:“此誠聰明人語!”在錢父看來,楊絳思維縝密,辦事周到,這對于不諳世事的兒子,是可遇不可求的賢內助。

1935年7月13日,錢鍾書與楊絳在蘇州廟堂巷楊府舉行了結婚儀式。多年後,楊絳在文中幽默地回憶道:

“《圍城》里結婚穿黑色禮服、白硬領圈給汗水浸得又黃又軟的那位新郎,不是別人,正是鍾書自己。因為我們結婚的黃道吉日是一年里最熱的日子。我們的結婚照上,新人、伴娘、提花籃的女孩子、提紗的男孩子,一個個都像剛被警察拿獲的扒手。”

其實,這段緣分早就命中注定了。早在1919年,8歲的楊絳曾隨父母去過錢鐘書家做客,只是當時年紀小,印象寥寥。但這段經曆恰恰開啟了兩人之間的“前緣”。而且錢鐘書的父親錢基博與楊絳的父親楊蔭杭都是無錫本地的名士,兩人的結合可謂是“門當戶對,珠聯璧合”,兩家人是真正地“皆大歡喜”。

 

相愛:賭書消得潑茶香 

在二十世紀的中國,楊絳與錢鐘書是天造地設的絕配。胡河清曾贊歎:“錢鍾書、楊絳伉儷,可說是當代文學中的一雙名劍。錢鍾書如英氣流動之雄劍,常常出匣自鳴,語驚天下;楊絳則如青光含藏之雌劍,大智若愚,不顯刀刃。”在這樣一個單純溫馨的學者家庭,兩人過著“琴瑟和弦,鸞鳳和鳴”的圍城生活。

1935年,楊絳陪夫君去英國牛津就讀。初到牛津,楊絳很不習慣異國的生活,又鄉愁迭起。一天早上,楊絳還在睡夢中,錢鐘書早已在廚房忙活開了,平日里“拙手笨腳”的他煮了雞蛋,烤了面包,熱了牛奶,還做了醇香的紅茶。睡眼惺忪的楊絳被錢鐘書叫醒,他把一張用餐小桌支在床上,把美味的早餐放在小桌上,這樣楊絳就可以坐在床上隨意享用了。吃著夫君親自做的飯,楊絳幸福地說:“這是我吃過的最香的早飯”,聽到愛妻滿意的回答,錢鐘書欣慰地笑了。

學習之余,楊絳和錢鐘書還展開讀書競賽,比誰讀的書多。通常情況下,兩人所讀的冊數不相上下。有一次,錢鐘書和楊絳交流閱讀心得:“一本書,第二遍再讀,總會发現讀第一遍時會有許多疏忽。最精彩的句子,要讀幾遍之後才會发現。”楊絳不以為然,說:“這是你的讀法。我倒是更隨性,好書多看幾遍,不感興趣的書則瀏覽一番即可。”讀讀寫寫,嘻嘻鬧鬧,兩人的婚姻生活倒充滿了悠悠情趣,羨煞旁人。

1942年底,楊絳創作了話劇《稱心如意》。在金都大戲院上演後,一鳴驚人,迅速走紅。楊絳的躥紅,使大才子錢鐘書坐不住了。一天,他對楊絳說:“我想寫一部長篇小說,你支持嗎?”楊絳大為高興,催他趕緊寫。楊絳讓他減少授課時間,為了節省開支,她還把家里的女傭辭退了,自己包攬了所有的家務活,劈材生火做飯樣樣都來,經常被煙火熏得滿眼是淚,也會不小心切破手指。可是楊絳並未抱怨過,她心甘情願地做灶下婢,只盼著鐘書的大作早日問世。看著昔日嬌生慣養的富家小姐,如今修煉成任勞任怨的賢內助,錢鐘書心里雖有慚愧,但更多的是對愛妻的感激與珍愛。

兩年後,《圍城》成功問世。錢鐘書在《圍城》序中說:“這本書整整寫了兩年。兩年里憂世傷生,屢想中止。由于楊絳女士不斷的督促,替我擋了許多事,省出時間來,得以錙銖積累地寫完。照例這本書該獻給她。”其實,《圍城》是在淪陷上海的時期寫的,艱難歲月里,夫妻兩人相濡以沫,相敬如賓,這是多麼難得的人間真情啊!

1945年的一天,日本人突然上門,楊絳泰然周旋,第一時間藏好錢先生的手稿。新中國成立後至清華任教,她带著錢鍾書主動拜訪沈從文和張兆和,願意修好兩家關系,因為錢鍾書曾作文諷刺沈從文收集假古董。

錢家與林徽因家的貓咪打架,錢鍾書拿起木棍要為自家貓咪助威,楊絳連忙勸止,她說林的貓是她們家“愛的焦點”,打貓得看主人面。楊絳的沉穩周到,是癡氣十足的錢鍾書與外界打交道的一道潤滑劑。

1946年初版的短篇小說集《人·獸·鬼》出版後,在自留的樣書上,錢鍾書為妻子寫下這樣無匹的情話:“贈予楊季康,絕無僅有的結合了各不相容的三者:妻子、情人、朋友。”

錢鍾書的小說《圍城》被搬上熒幕前,導演黃蜀芹曾專門來征詢夫婦倆。楊絳邊讀劇本,邊逐段寫出修改意見。電視劇果然名聲大噪,一時在全國掀起熱潮。

而出現在每集片頭的那段著名的旁白“圍在城里的想逃出來,城外的人想沖出去。對婚姻也罷,職業也罷。人生的願望大都如此”。被無數人時常引用,實際上就出自楊絳之手,她可謂是最懂《圍城》的人。

多年前,楊絳讀到英國傳記作家概括最理想的婚姻:“我見到她之前,從未想到要結婚;我娶了她幾十年,從未後悔娶她;也未想過要娶別的女人。”把它念給錢鍾書聽,錢當即回說,“我和他一樣”,楊絳答,“我也一樣。”

 

劫難:衣带漸寬終不悔

1966年,錢鍾書和楊絳都被革命群眾“揪出來”,成了“牛鬼神蛇”,被整得苦不堪言,楊絳還被人剃了“陰陽頭”。她連夜趕做了個假发套,第二天照常出門買菜。

群眾分給她的任務是清洗廁所,汙垢重重的女廁所被她擦得煥然一新,毫無穢氣,進來的女同志都大吃一驚。楊絳特意把便池帽擦得一塵不染,閑時就坐在上面掏出書看,倒也無人打擾。

錢鍾書在中國社科院文學所被貼了大字報,楊絳就在下邊一角貼了張小字報澄清辯誣。這下群眾炸窩了,身為“牛鬼蛇神”的楊絳,還敢貼小字報申辯!她立刻被揪到千人大會上批斗示眾。

當時一起被批的還有宗璞、李健吾等,其他人都低著頭,只有楊絳在被逼問為什麼要替資產階級反動權威翻案時,她跺著腳,激動地據理力爭:“就是不符合事實!就是不符合事實!”這“金剛怒目”的一面,讓許多人刮目相看。

1969年,他們被下放至幹校,安排楊絳種菜,這年她已年近六十了。錢鍾書擔任幹校通信員,每天他去郵電所取信的時候就會特意走菜園的東邊,與她“菜園相會”。

在翻譯家葉廷芳的印象里,楊絳白天看管菜園,她利用這個時間,坐在小馬紮上,用膝蓋當寫字台,看書或寫東西。而與楊絳一同下放的同伴回憶,“你看不出她憂郁或悲憤,總是笑嘻嘻的,說‘文革’對我最大的教育就是與群眾打成一片。”

其實十年文革,錢楊夫婦備受折磨:楊絳最親的小妹妹楊必被逼得心脏衰竭辭世,女婿王得一也在批斗中不堪受辱自殺。而在此期間,錢鍾書仍寫出了宏大精深的傳世之作《管錐篇》,楊絳也完成了譯著諷刺小說的巅峰之作八卷本《堂吉訶德》。

八年後從幹校回來,楊絳動筆寫了《幹校六記》,名字仿擬自沈复的《浮生六記》,記錄了幹校日常生活的點滴。這本書自1981年出版以來在國內外引起極大反響。

胡喬木很喜歡,曾對它下了十六字考語:“怨而不怒,哀而不傷,纏綿悱惻,句句真話。”贊賞楊絳文字樸實簡白,筆調冷峻,無一句呼天搶地的控訴,無一句陰郁深重的怨恨,就這麼淡淡地道來一個年代的荒謬與殘酷。

女兒錢瑗一語道破:“媽媽的散文像清茶,一道道加水,還是芳香沁人。爸爸的散文像咖啡加洋酒,濃烈、刺激,喝完就完了。”

 

相守:此情可待成追憶 

 

愛女阿圓出生時,錢鐘書致“歡迎辭”:“這是我的女兒,我喜歡的。”楊絳說女兒是自己“平生唯一的傑作”。

回國後,這個三口之家一直居無定所。1962年8月,一家人遷居幹面胡同新建的宿舍,有四個房間,還有一個陽台,他們又添置了家具,終于有了個舒適的家。那時,錢鐘書經常带著妻女去飯館吃飯,有一次,在等待上菜的空擋,錢鐘書和阿圓一直在觀察其他飯桌上吃客的言談舉止,並且像看戲一樣很是著迷。楊絳奇怪地問:“你們這是幹嘛啊?”阿圓說:“觀察生活是件很有趣的事,你看那一桌兩個人是夫妻,在吵架,那一桌是在宴請親戚……”楊絳明白了,這父女倆是在看戲呢。待到吃完飯的時候,有的戲已經下場,有的戲正在上演。這三人在一起,總有無窮的趣味,平淡的生活充滿了溫情。 

 

這個三口之家,很樸素,很單純,溫馨如飴,只求相守在一起,各自做力所能及的事……

時光靜靜流逝著,再美好的故事總有謝幕的一天:

1994年,錢鍾書住進醫院,纏綿病榻,全靠楊絳一人悉心照料。不久,女兒錢瑗也病中住院,與錢鍾書相隔大半個北京城,當時八十多歲的楊絳來回奔波,辛苦異常。

錢鍾書已病到不能進食,只能靠鼻飼,醫院提供的勻漿不適宜吃,楊絳就親自來做,做各種雞魚蔬菜泥,燉各種湯,雞胸肉要剔得一根筋沒有,魚肉一根小刺都不能有。

“鍾書病中,我只求比他多活一年。照顧人,男不如女。我盡力保養自己,爭求‘夫在先,妻在後’,錯了次序就糟糕了。” 1997年,被楊絳稱為“我平生唯一傑作”的愛女錢瑗去世。

一年後,錢鍾書臨終,一眼未合好,楊絳附他耳邊說:“你放心,有我呐!”內心之沉穩和強大,令人肅然起敬。“鍾書逃走了,我也想逃走,但是逃到哪里去呢?我壓根兒不能逃,得留在人世間,打掃現場,盡我應盡的責任。”

女兒走了,丈夫走了,昔日其樂融融的家庭不复存在,只剩下楊絳孤零零一個人。2003年,《我們仨》出版問世,這本書寫盡了她對丈夫和女兒最深切綿長的懷念,感動了無數中國人。楊絳寫道:“1997年早春,阿媛去世。1998年歲末,鐘書去世。我們三人就此失散了。現在,只剩下我一個。”

楊絳深居簡出,很少接待來客,開始悉心整理錢鐘書的手稿。有一日,社會學家費孝通來拜訪楊絳。他對當年的心上人還是情有獨鐘,便带著自己的著作來請楊絳“斧正”。舊友重逢,喜上眉梢,兩人噓寒問暖,交談甚歡,忽然楊絳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了,便態度冷淡起來。待送別費老時,他顫巍巍走下樓梯,還依依不舍地頻頻回頭,楊絳淡淡地說:“樓梯不好走,你以後再不要知難而上了。”費老瞬間領悟了她的意思,從此徹底死了心。

2010年7月17日,是楊絳先生的百歲大壽,但是她很低調,沒有舉行任何隆重的慶祝儀式。她只囑咐親戚們在家為她吃上一碗壽面即可。  

錢鐘書曾用一句話,概括他與楊絳的愛情:“絕無僅有的結合了各不相容的三者:妻子、情人、朋友。”這對文壇伉儷的愛情,不僅有碧桃花下、新月如鉤的浪漫,更融合了兩人心有靈犀的默契與堅守。縱然兩人已離世,其深情依舊在歲月的輪回中靜水流深,生生不息。